潇潇洒洒外祖母
作者:渭南市下吉中学 王满仓 时间:2015/8/16 19:09:08 来源:流浪客原创 人气:835
(五)“间插轱辘”慰端午
母亲嫁得不远,姨母嫁得更近,就在本村西头。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,外祖母的心分成了三瓣:一瓣给了母亲,一瓣给了姨母,另一瓣给了舅父。
其实外祖母有四个儿女,在舅父后面还有一个儿子,聪明伶俐,悟性很高。只可惜,长到九岁时,一个人在水渠旁玩耍,一不小心掉进水渠里淹死了。这个小舅父还活着的话,外祖母的心得分成四瓣。外祖母痛失爱子,怎能不痛彻心肺!可是外祖母就是外祖母,她像现在的女汉子一样,眼泪一擦,又开始了新的生活,新的征程。
我们那一带有个风俗,一到端午节,母亲就得到女儿家给女儿送“间插轱辘”(陕西方言,细锅盔馍),也是到女儿家看麦忙。外祖母早年就是烙馍的高手,这种“间插轱辘”外祖母自然烙得最好,既不硬,也不干,湿湿的,酥酥的,香香的。出了锅的“间插轱辘”,就像是一个圆圆的车轱辘,再加上刚刚在麦忙之前,于是人人呼之曰“间插轱辘”。每到这个时候,我和弟弟都盼望着外祖母到来。
外祖母烙好“间插轱辘”之后,从中心点向周围一角一角地切开,整整齐齐地摆好。两个女儿离家都不远。但是外祖母的心里还是有个先后次序,她总是先到我们村,挟着馍笼,小脚迈着,一步一步走到我家门口:“秀芹——哎,秀芹——哎,咋还不出来接妈来!”还没等母亲出门,左邻右舍就都听见外祖母的叫喊声了。他们一个个跑来围着外祖母:“你这人能行得很么,一个寡妇养活着几个儿女,日子过得红红火火,真不简单哟!你的馍烙得好,让我这些人一人吃一角么!”外祖母从她的家走到我们村,听着左邻右舍年年不变的话语,听得不耐烦了:“年年就这两句,不会变个花样,你村里夸人还是这样夸哩!这‘间插轱辘’是我送给我女的,你们想吃,自己烙去,莫想!莫想!”
这场面跟往年一样,左邻右舍的让之(陕西方言兼文言,讽刺揶揄),就这样被外祖母三言两语就打发了。他们年年不服气外祖母,却年年都败在外祖母豪放泼辣的另一番让之之下。
外祖母进了门,“间插轱辘”香喷喷的味道就飘进我和弟弟的鼻翼,我和弟弟立刻上前,围在外祖母身旁。“甭着急,甭着急,着急啥哩么?都在这儿哩,婆给你俩拿,一辈子没吃过馍,咋跟饿狼一样!”外祖母一边嗔怪我们,一边拿出“剪草轱辘”,“给你,满满!给你,满库!”我们嚼着香喷喷的“间插轱辘”,觉得我们的外祖母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外祖母!
外祖母年年都守着这个规矩,我们就年年盼望着香喷喷的“剪草轱辘”,盼望着小脚一迈一步一步走来的外祖母。我们上了中学之后,外祖母年纪大了,她再也不来送“剪草轱辘”了。这个古老的风俗慢慢地退化了,甚而至于渐渐地要消亡了。现在,我们那一带已经几乎没人重视这个古老的风俗了。
左邻右舍再想让之外祖母,已经没有机会了;他们也都知道,外祖母是个不好对付的人。后来,外祖母再来我们村看望他的女儿女婿外孙子时,由于年纪大了,舅父、姨夫或者姨母,就送她来,那些左邻右舍也改变了对外祖母的态度。慢慢地,人们觉得外祖母确实是个能干的人,而且人也开朗活泼,有啥说啥,快人快语,决不扭捏作态。渐渐地,人们由过去让之外祖母变成了现在一个劲地夸赞外祖母,甚至开始仰慕外祖母了。
(六)转弯力挺外孙媳
外祖母听说我恋爱了,听说女朋友比我大,还大三岁呢。她气不打一处来,忿忿地说:“宁愿女大十,不愿女大一!瓜娃子知道不知道?”我笑笑地反驳外祖母:“那你没听说过‘女大三抱金砖’这句话么?”外祖母被我噎住了:“反正婆不同意!”但在恋爱这件事上,我有自己的主意:“不管咋样,你们谁都甭想挡住我,谁也甭想分开我俩!”
全家人,包括舅父、外祖母在内,都不赞成我恋爱的女朋友。可是,我的心里吃了石头,谁也无法阻拦我。在我上了大学两年之后,我的女朋友也有了上大学的机会。不过要上自费大学,父母拿出仅有的家底,但女朋友上大学的学费还是不够,还差1000块呢。于是我去外祖母家,向舅父求助,刚进外祖母家门口,舅母就说,刚刚卖了一抬笼鸡蛋,能卖四五百块,但是舅母不拿事,要我去地里找舅父说说。结果我到地里之后,舅父说刚卖的钱要给舅母看病。其实舅父根本不同意我们的事,并不是不给我钱,就是拿这事难为我。我退了一步,让舅父给我倒腾一下,一周之后我想办法偿还人家,舅父还是不答应。
尽管外祖母也不同意我们的事,可是听说舅父这样难为我,就把我的手一拉:“走走走,到你姨夫家去,离了红萝卜还不上席了!我娃跟婆走,看你姨夫你姨母啥态度,他两口子再这样,看我不抽他们几笤帚把!”外祖母一边拉着我的手,一边迈着她的小脚,不顾高低不平的路况,一溜烟似的,一路小跑,风风火火地进了姨夫家门。“民生,民生,快过来——”外祖母朝着姨夫大声喊道,“急死人了,你做啥哩么,快过来!”姨夫不知道发生了啥事,慌慌张张地从鸡舍里跑了出来:“他婆哎,你可咋了,上了椒树了,咋躁成这了?”外祖母咬着牙子,狠狠地骂着:“嗯,你不知道,新房娃鬼子熊,娃这阵儿要上大学了,就是咱满满媳妇么,学费不够,他给娃当舅哩,你看他狗熊式子,就是不给娃钱,明明卖了一抬笼鸡蛋,四五百块哩,不给娃,搁到屋里抱鸡娃呀!嗯,我只想——”外祖母气儿没处撒,下任务似的给姨夫说:“民生,我给你说,你丈母没给你下过话,今儿你日死没活(陕西方言,想尽办法),也得给我把这事给我办了,能不能办?秀莲,你死哪儿去了?”姨母被外祖母的阵势吓得慌了神儿,赶忙从后院跑进来。听姨夫给她一学,姨母明白了:“他舅也是的,有钱哩,不给娃,真是个鬼子熊!他不行,我知道你可要难为你女哩!”“废话少说,快拿钱去,还差1000块呢!”外祖母下命令道。姨母似不情愿地拿出她的家底,准备伸手递给外祖母:“一天事多得很,光知道难为你女!”“娃马上就要走哩,你还罗嗦个啥哟,快快快,把钱给娃缝到裤裆里,小心遗了!”外祖母又是一道命令。
出了姨夫家门,外祖母对我说:“我就不信了,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了!我娃的事,就是婆的事,他们不管,婆管!这个媳妇,我娃选定了,婆也就选定了,婆认下了!”
到了结婚那天,老人家合不拢嘴,还说外孙子有眼光,女娃娃看起来挺腼腆的,对她外孙子也很好,她放心了。婚后,我领着妻子到外祖母家出门(陕西方言,走亲戚),我们给舅父敬酒,舅父推脱不喝,我让之了舅父一下:“得是舅舅你有钱了,看不起这杯酒!”其实舅父一直不同意我们的婚事,虽然我们已经成家了,他还没有接纳他的外甥媳妇。外祖母一辈子谁都不怕,但怕自己的儿子、孙子、外孙子。看到这情景,外祖母气得咬咬牙,斜眼瞪着舅父,低声地自言自语:“鬼子熊,娃敬酒哩,就喝了么,还端啥臭架子,死熊式子……”等我们给外祖母敬酒时,她老人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,眯缝着眼,一仰脖就喝了:“我娃媳妇敬酒,婆喝着香得很哩!”这时候,外祖母已经六十多岁了,但她精神矍铄,身板硬朗,做活还是风风火火,总嫌别人肉(陕西方言,慢)。外祖母对舅父冷淡我们的态度没有什么办法,放下酒杯,就自顾自地收拾碗筷杯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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