潇潇洒洒外祖母
作者:渭南市下吉中学 王满仓 时间:2015/8/16 19:09:08 来源:流浪客原创 人气:821
(一)灵前未洒一滴泪
鼓乐队来来回回迎接前来祭奠的客人,灵前不断有人下跪烧香作揖,我坐在一旁,没有被哀乐和哭声招引得悲哀伤痛。看着父母妻子姨母姨夫表妹表弟都在灵前祭奠行礼作揖跪拜,洒泪于地;看着舅父舅母表弟跪迎客人于灵帐两边,神情木然,泪光点点;看着帮忙的众人来往穿梭,望见我时也都陪着肃穆的表情;我还是没有一点悲悲戚戚的意思。
我不知道,那一天我究竟怎么了,难道一向感情丰富的我,就这样在外祖母的灵前丢景难堪么?已经参加过很多灵前祭拜礼仪了,我一直都是洒泪相送,感慨人的生死。而那一天,疼爱了我一辈子还嫌不够的八十四岁的外祖母去了,我竟然没洒一滴眼泪。妻问我:“今天你是不是没流眼泪?”“啊,我确实没流一滴眼泪,真是怪了!”我也奇怪于自己的反常表现。
起灵了,我由于腿伤,没能去坟地再送外祖母一程。我坐在原地,思忖着自己为什么如此这般不孝的表现。我终于想通了,关于外祖母一生的一些片段也连在了一起。
(二)糊涂潇洒单元睡
外祖母的一生可用“潇洒”二字概括,我对所有亲人表达过这个意思,母亲非常认同我对外祖母的评价。其实,我也当面对外祖母说过这个意思,老人家不太懂“潇洒”是什么意思。玲玲表妹给老人家解释说:“我哥是说你干啥都放得开,拿得起放得下,做事大气!”听了玲玲表妹的解释,外祖母自豪而赞同地点了点头,嘴角还洋溢着满足的微笑。
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,再加上“八十老笑着埋”的俗谚,下葬的那一天,我才影影忽忽觉得,外祖母这一回本赴仙界,是潇潇洒洒地走,并非一般意义上“生死”,于是我还从内心洋溢出一丝喜悦,这还真的应验了庄子鼓盆而歌的生死观。听母亲说,外祖母弥留之际,没有受半点苦,迷迷糊糊就像睡着了一样。
在众多的外孙中,外祖母极疼爱我,从我幼年童年,到我少年青年,再到我成年中年,外祖母都始终把自己的疼爱偏心偏意地加在我的身上。我是外孙中年龄最大的,大概就因为我占了这个第一,外祖母才对我格外地亲。
直到去年暑假刚刚开始糊涂时,老人家还惦记着她的大外孙。当时我去看望外祖母,发现老人家已经开始糊涂了,就开玩笑地问她:“婆哎,老话说——七十三——八十四,阎王——找你——商量事,你——去不去?”外祖母听我说有人找他,缓缓地摆摆手,糊里糊涂慢条斯理地回答道:“我——这阵儿——哪搭都不去,我——不——去!”我接着问外祖母:“婆哎,到你——满满的——单元房——住一下,圆了——你老人家的——心愿,你看——咋向?”外祖母凑近我,看了看:“还是——我满满,我当——谁呢!行么,婆到——你屋——去!”后来,我带外祖母到了渭南,住进了我的单元房,外祖母对着我的儿子一个劲儿地夸赞我:“你说——叫婆来,我——就来了,房子——美得太!”儿子看着外祖母糊涂的样儿,笑了。我却在一旁为老人家虽然糊涂,但在意识里还知道自己到了大外孙家而庆幸。外祖母的确潇洒,即使糊涂,也要到城里潇洒一回。
(三)坚强潇洒女汉子
外祖母担任过妇女队长。我那时大概四五岁,有点记忆。我只记得广阔的田野里,一大群人都上工了,我跟在外祖母屁股后面。到了田畦上,外祖母手握铁锨,丈量着每个人应该劳作的面积。一会儿指着这个,一会儿指着那个,给每个人分配好一块田。大家都开始翻地了,外祖母也抡起铁锨,翻起自己的那块地,我在翻好的地土上跑来跑去,鞋子里满是土。外祖母也顾不上我,大概外祖母养活母亲、舅舅、姨母几个儿女,就是这样放羊式的管理。
外祖父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,外祖母年轻轻的就守了寡,一个人养活着几个儿女。可她从不叫苦喊天,总是咬紧牙关,闯过了艰难困苦生活的一道道坎。外祖母烙锅盔,烙坨坨馍,然后让十四五岁的母亲骑着自行车穿村越镇,甚至远至渭南、华县一带去卖。这种艰难的生活锻炼了母亲吃苦耐劳的精神,母亲嫁给父亲后,同生产队的妇女一起干着那些男人干的活,也不输给任何人。外祖母指挥儿女们为生活奔命,有时候,脾气大发,不是打就是骂,有一次竟然用剪刀戳瞎了姨母的眼。母亲在外祖母的吼声里长大成人,一直都怕外祖母,直到外祖母弥留之际,母亲还反复对我这样说。生活的艰难没有压垮外祖母,反而激发了她战胜困难的能力,她把儿女们管理得如同绵羊一般,谁都不敢不听她的话。锅盔馍、坨坨馍换回了布票、粮票、肉票,外祖母虽然一个寡妇,可是在那样的艰难时世下,她却把日子过得非常扎板(陕西方言,扎实丰富),让儿女们不受冻不挨饿,用现在的话说,简直就是个女汉子。你说老人家潇洒不潇洒,硬气不硬气!
(四)自然慈祥疼孙子
外祖母觉得父亲是个老实人,就放心地把母亲嫁给了父亲。我们村离外祖母家不远,七八里路,父亲用牛车拉回了母亲。外祖母嫁了母亲,家里立马就少了一个劳力,这样舅舅和姨母的负担就重了。外祖母还是高声大气地管理着儿子女儿,她要一边管好自己的家,同时还悬心着母亲嫁给父亲后的日子。母亲经常把我放到外祖母家,外祖母得了第一个外孙,兴奋地把自家的日子都给忘了,整天抱着我,逢人便夸,见人就说:“看看看,这是我秀芹的娃子,多聪明!”直到我上小学,一年到头差不多都在外祖母家度过。
等我会走路了,外祖母就像管理自己儿女一般,对我也实施放羊式管理,这大概是那个艰难时世下不得不采取的的办法。童年的我,在外祖母的村子里有了自己的一帮小朋友。我和我的小朋友玩捉迷藏、玩老鹰捉小鸡,玩斗鸡,玩打纸包,玩画几根儿(用碳棒儿在砖头上画竖线,然后藏好,最后互相找寻并翻开对方所画的,比赛谁翻开的多画得多),玩打尕(两头削得尖尖的短木棒)……整天在村子里风张(陕西方言,尽情地玩),外祖母也不专门去寻我,她知道我乏了就回家了。果如外祖母所料,我们一伙风张够了,浑身觉得乏了,就一个个各自回家了。还没等我走进家门,外祖母就已经站在门口:“风美了?看这小身板,咕咚得一身土,快回屋吃饭!”说完就拉着我的小手,到脸盆跟前,给我擦洗;然后领我到饭桌旁,麻利地端上油炸馍馍。那时候,吃得上焦黄的油炸馍馍就像过生日,上面撒点盐巴,咸咸的,酥酥的,美得很。外祖母总是给我的馍馍上抹点猪油,吃起来还有点滑腻的感觉,口感就更好了。
后来,我上中学了,去外祖母家的次数就少多了。可我只要一到外祖母家,她就麻利地烧火做饭,给我下连锅面,盛了一大碗干的,调好味,再施了点儿羊油,端到我面前,看着香喷喷的连锅面,我狼吞虎咽。可刚吃了一口,就恶心得想吐,外祖母不晓得我不喜欢吃羊油,心想着大外孙来了,咋个都得让他吃好的。羊油比猪油贵多了,可我接受不了。听说我不喜欢羊油,外祖母着紧大忙地用温水冲了,重新调味,施了我喜欢的猪油,这下我才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美。外祖母伺候我吃饭的整个过程麻利得很,就像解放军打仗,实施了一次短促突击,很快就结束了战斗。母亲是外祖母的大女儿,做饭却总是慢腾腾的,父亲跟母亲斗嘴,经常拿母亲做饭慢说事儿。外祖母这次做好了,调好了,又要重新调,比往常多了个程序,可她疼爱外孙,做得比往日更快更潇洒。看我吃得美美的,外祖母一脸微笑。知道我学得好,每学期都得奖状,外祖母甭提多开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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