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“命题”

　　《美文》杂志的编辑要我以作家的视角，谈谈对今年高考作文题的看法。我浏览了一下电传给我的全国和部分省市的１７套高考作文题，突出的感觉有两点：一是命题的“气”比往年正了，“偏题”、“冷题”、“灰题”、“怪题”少了，大都属于劝学、励志、道德、人生、思辨类题目，也有一些是着眼培育和谐人际关系、热爱民族传统文化的题目，这些都是社会生活的主流，都是启发青年学子积极向上的，都很“阳光”。中国写文章的传统，是历来十分注重“气”的，堂堂正气、浩然正气、沉雄大气、清新之气、和美之气、杀伐之气、悲壮之气、忧愤之气等等，这些都属于“正气”，都是可以写出好文章的。但历来不提倡“小家子气”，更不提倡“阴阳怪气”。二是各家考题几乎都允许考生“自主确定立意”，给了考生更多思考和发挥的空间。 
　　 考作文，主要是考核考生审题、立意、行文的基本功，并通过作文内容考察考生的人生态度、思想方法、思辨能力、审美情趣等。这些大多是“软性指标”，评判优劣高下伸缩性很大。所以，我们既要为好作文叫好，又不要过于迷信高考作文得满分。 
　　 我一直主张，高考作文应该把考核学生的写作基本功放在第一位。高考作文的主要目的不是发现少年作家（有发现固然好），而是要考核每一位考生是否具备了必备的写作基本功。作为一名准备接受高等教育的高考学生，无论他（她）准备学文还是学理，写作基本功对他的学业都至关重要。 
　　 命题作文难写。每个考生的境遇不同、生活感受不同。而在同一个考场里，全体考生都要面对同一道题目来作文，有的有这方面的感受，有的没有，这就很难让每个考生都能真正做到“有感而发”，而真正的好文章却是要“发乎心声”的。 
　　应试作文，考生只能围绕统一命题和试卷提供的素材去立意谋篇。这就首先来了一个问题：题目出得怎么样？素材提供得怎么样？提示性话语设计得怎么样？不客气地说，如果请人先给这些“命题”打分，得分也会有高有低的。 
　　今年的“全国卷Ｉ”，命题的立意是好的，但细细推敲起来，却有不小的“逻辑漏洞”。这是一则寓言式的短文，提供给考生作为作文素材。大意是：一只老鹰从鹫峰上俯冲下来，将一只小羊抓走了。一只乌鸦很羡慕，模仿老鹰的俯冲姿势拼命练习。一天，乌鸦自认为已练得很棒，从树上俯冲而下，扑到一只山羊背上，结果不但抓不起山羊，反被羊毛缠住爪子，被牧羊人捉住。牧羊人的孩子问这是一只什么鸟？牧羊人说：“这是一只忘记自己叫什么的鸟。”孩子摸着乌鸦的羽毛说：“它也很可爱啊！” 
　　短文中出现了五个形象：老鹰、小羊、乌鸦、牧羊人、孩子。四个细节：老鹰抓走小羊、乌鸦被山羊毛缠住爪子、牧羊人抓住乌鸦、孩子与牧羊人对话。对乌鸦的两个结论：牧羊人说“这是一只忘记自己叫什么的鸟”，孩子说“它也很可爱”。 
　　试为这篇作文“立意”吧，难了。无论从哪个角度下笔，都会遇到“难圆其说”的困惑。若以鸟喻人，说办事要量力而行，不要好高骛远，乌鸦的做法是愚蠢的。可是，我们的励志传统历来提倡“志存高远”，鼓励年轻人像雄鹰展翅般翱翔蓝天，乌鸦立志要学习老鹰抓小羊的本事，有什么不对？若说乌鸦永远成不了雄鹰，岂不是宣扬宿命？岂不使孩子“太伤自尊”？若说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，允许失败，从头再来，岂不是误导孩子去像乌鸦那样瞎折腾？若说两代人的价值观不同，孩子的看法代表了新一代的观点，岂不是允许孩子连一些世间常识、常理都可以不顾？还有，孩子觉得乌鸦“也很可爱”，但可爱的小羊被老鹰抓走了，他为何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？ 
　　其实，这道作文试题的寓意并不新颖。我们的前人启发年轻人正确认识这类人生课题，智慧比这高明得多，绝对不会诱导年轻人去钻“乌鸦学老鹰”的牛角尖。老百姓只用一句俗语就为年轻人解答了这类困惑：“三百六十行，行行出状元”。与这道高考作文题相比，这句俗语的思维空间反而宽阔得多，抉择心理平和得多，主体与外部环境的关系也和谐得多。 
　　另外，短文中将“小羊”与“山羊”概念混用，也有问题。“小羊”可能是绵羊，也可能是山羊。绵羊毛是卷曲的，山羊毛是直的。短文中说乌鸦的爪子被山羊毛缠住，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，这个细节一看就是“硬编”出来的。 
　　出卷子不应违背一些常识、常理。山东卷的立意不错，但提供的素材也有悖常识。它说人们仰望星空总以为星星如宝石般晶莹透明，没有纤瑕，“飞上星星的人知道那里有灰尘、石渣，和地球一样复杂”。人类至今只飞上过月球，还没有任何人飞上过任何“星星”。如果说用哈勃望远镜观察星星，发现上面“有灰尘、石渣”，这可以，因为这是今天的科学真实。但说“飞上星星的人知道那里有灰尘、石渣”则不够严谨，因为人类飞上星星的理想尚未实现。 
　　同样是用寓言式短文为考生提供作文素材，广东卷的“雕刻家心中的天使”就很好，它编写得没有漏洞。 
　　在思辨类作文试题中，江苏卷的“人与路”，于权威处出新，出得好。它提供的素材说，“鲁迅说，世界上本没有路，走的人多了，就成了路。也有人说，世界上本来有路，走的人多了，反而没有路了……”它在字面上并没有出现“创新”字样，却在倡导创新思维方面发人深省。它比福建卷以“创新思维”为题的试卷出得更富启发性。 
　　江西卷以“雨燕减肥”为题的试卷，作为中考作文题尚可，作为高考作文题寓意太浅了。命题者本身的心态就是宠孩子的心态，题目出得毫无阳刚之气。但这个题目触及到了当今社会心态中的“软肋部分”。中国在崛起，但我们对孩子性格的培养却普遍“疲软”得很。 
　　北京卷以“北京的符号”为题，素材中列举了故宫、四合院、天桥的杂耍、胡同小贩的吆喝、琉璃厂的字画、老舍的作品、中关村科技园等，并提示说“保留以往的符号，创造新的符号，是北京人的心愿”。题旨是引导考生确立爱护民族文化遗产的观念，很好。但我在《北京晚报》上读到一篇谈论今年北京市高考作文的文章，大意是说，“北京的符号”写“比萨斜塔”也行，只要以北京“世界公园”为背景就行云云，这就有点误导学子了。这让我联想到另一件事，最近中央电视台在主要频道每天的黄金时段，反复播出一则“农夫茶”广告，由一位韩国女子用极其难听、难辨、让人难受的“汉语”发音，在宣传什么“好茶、好水、好人喝”，我每次听到都起一身鸡皮疙瘩。中央台视台是传播汉语的权威媒体，维护汉语尊严的职责忘到哪里去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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