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该“受戒”——品读《受戒》之情感处理艺术
作者:福建省漳州市漳州三中教研室 田舜龙 时间:2005/10/21 13:09:16 来源:会员转发 人气:3912
汪曾祺的小说《受戒》宛如菊花茶。翻开时,清香扑鼻,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个深朴恬静、没有丝毫物质牵累的净化画面;下咽后,却有一丝苦涩游弋于甘甜间。是什么原因使得汪曾祺的小说读起来像在喝菊花茶呢?我想与《受戒》独特的情感处理方式有极大关系。
在《受戒》中,汪曾祺主要描绘了两个画面:一个是明子与小英子朦朦胧胧的爱情,这个画面充满暖色调;另一个则是荸荠庵僧众的众生相:“普照老和尚是个枯寂的人,一天关在房里,就是那‘一花一世界’里,也不见他念佛,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坐着”;仁山是荸荠庵的主持,却叫“当家的”,“他屋里摆的是一张帐桌,桌子上放的是帐簿和算盘”;“二师傅仁海。他是有老婆的。他老婆每年春秋之间来住几个月,因为庵里凉快”;三师傅仁渡,不但经忏俱通,而且身怀绝技,会“飞铙”、会“放花焰口”、会唱情歌。这个画面的色调则是较冷。
一暖一冷两个画面相互交错构筑了小说《受戒》。小说名为《受戒》,那么,谁该“受戒”?明子,这个“从小就确定要出家”的小和尚。显然不是,如果说明子与小英子发生恋爱关系犯了色戒而该“受戒”,那么仁海等人更应该“受戒”。在明子与小英子恋爱的画面中,汪曾祺为了将“生活中真实的东西、美好的东西、人的美、人的诗意告诉人们”,不惜一切代价地对原生态的生活进行艺术加工,在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氛围里表现人们的善良正直、热情诚挚。显然,明子与小英子的爱恋关系是作者有意为之的,不在谴责范围内。
荸荠庵僧众该“受戒”?普照老和尚整日关在“一花一世界”中,不知“普照”的是谁?仁山与其说是掌门和尚,还不如说是帐房先生。仁海则是把老婆也接进庵来。至于仁渡,既会“飞铙”、会“放花焰口”,又是“情歌王子”。和尚们过节时在庙堂上唱往生咒杀猪,平时则与“一个收鸭毛的,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”“正经人”打牌。是他们该“受戒”吗?好像也不是。庵里的和尚们,说是和尚,其实与一般的小市民无异。他们的生活看似放荡,若拿小市民的生活标准来衡量,则无可厚非。在这个画面中,汪曾祺更多地流连于对市民生活的情蕴、意趣和精神风貌的感悟,侧重于追寻某种民族的传统观念和审美意象所形成的文化意识。通读整篇小说,找不到针砭庵里和尚的片言碎语。
难道无人该“受戒”?《受戒》的作者汪曾祺一贯宣称自己是“用八十年代的人的感情来写的”,他在《老年的爱憎》一文中说:“我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、不动感情的人。我不喜欢那种不臧否人物、绝不议论朝政、无爱无憎、无是无非、胆小怕事,除了猪肉白菜的价钱什么也不关心的离退休老干部。”《受戒》发表于1980年,刚好是“十年浩劫”过后的年代。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当代文坛,到处充斥着“伤痕”、“反思”。作者的性情和时代的呼唤决定了《受戒》必须有所针砭。个人不该“受戒”,那么,该由当时的上级首长来承受啦!对于荸荠庵发生的一切的一切,上级主管部门善因寺的“主要领导”石桥方丈除了放恶狗保卫自己的领地,将禅房装扮成绣房,然后以自己老迈的鹤皮贴在十八九岁女孩子身上外,似乎什么都没做。小说直至结尾,石桥等人并未得到善良人们所期待的遭天谴的报应。在这里,矛盾被有意无意地冲淡,刻意的谴责由乡土的粗犷所取代。可见,作者也无意让他们“受戒”。
尽管作者无意于追究个人乃至领导层的责任,作品最后还是“残酷”地在刚涉世不深、入行不久的明子的头顶上留下了12个白花花的戒疤。时代的过错由个人来承担,由无辜的人们来承担,这或许就是《受戒》在深朴恬静的背面给人们留下的最令人震撼的地方之一吧!这也就难怪明子会放弃当沙弥尾、当方丈的“大好前程”,而同小英子结合!明子的命运能由明子自己决定,天下千千万万的“明子”是否也能如明子一样,在面对小英子的问题“我给你当老婆,要不要”时,大声喊出心中所想呢?明子的回答声从低到高,再到理所当然,无一不体现了汪曾祺为抚平生活的艰辛和环境的恶劣所做的努力。汪曾祺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,除此之外,汪曾祺无能为力。汪曾祺的睿智于此得到足够的体现,对时代的抵触也尽显无疑。
汪曾祺在《汪曾祺文集·自序》中说:“‘为政治服务’是个片面的、不好的口号。”很明显,汪曾祺不赞成大张旗鼓地以文学的手段对政治、对生活做出直接的干预。汪曾祺需要的是艺术的包装,他的作品倾向于间接的、曲向的反映。这无形中给读者理解他的作品中所蕴涵的情感制造了重重障碍。《受戒》出现于“十年浩劫”后,我们在阅读时却领略不到荆柯式的慷慨悲歌,也未能品咂出李清照式的懊恼伤神。个中原因,只能“怪”汪曾祺将感情埋藏得太好。在文中,汪曾祺对感情进行调节,在时间的流逝中制造一种心理距离,使人们能够置身事外,平心静气地以审美的姿态回顾过去,通过作品寻求对传统的伦理意识进行取舍,呼唤某些中断的人性美、人情美,在渺小处发现深厚,在缺憾处找到圆满。汪曾祺以“小说创作方法第一必须打破常规”的创作理念,极大地拓宽了文学创作的画廊,从选材到技巧都令人耳目一新,让当时的人们看到小说的另一种写法,艺术性地为其小说的情感连缀上永久的菊花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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